吳涯之前上班的地方倒了,他不但沒拿到最後一個月的薪水,還窮到口袋空空,身上剩下的錢只剩他買三個包子的份了,哎,怎麼辦?
他第一次為了錢煩惱。
這時候他也顧不得什麼了,只好去劉記洋行拜託他。
吳涯運氣好,他遇上了剛巧從外面回來的劉硯華,「小睦!」
「吳涯?你怎麼如此狼狽?」
「啊…說來話長,總之你給我份活吧,粗的可以。」
「我不太能給你高階的,這樣吧,店內打雜小廝你覺得如何?」
「好啊好啊,今天能上工嗎?」
「我覺得你回家休息一下比較好,明天來吧。」
「好。」
沒想到吳涯會自己上門來討份活,這下子要見他就不困難了,而且比起之前更容易。
柯立請了假,說母親病了需要照顧,他二話不說馬上就准了。
而且還私心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再來纏著自己了。
吳涯看似粗魯,但其實他心細如針,才十年不見,就有如此變化,還是說當時因為他們都太小,所以才沒有看出來呢?
「小睦…叫少老闆才對…」我怎麼就忘了這裡是洋行啊!
「沒關係,你就叫我小名吧,我聽著較慣耳。」
「那小睦…我店內都打掃完了,還有什麼事可做啊?」
劉硯華想了下,「之前進口的香水架上好像沒了,你去倉庫搬些進來擺著吧。」
「好啊!」吳涯說完就立刻去了。
看著他的背影,劉硯華覺得,自由真好。
對他來說,吳涯就等於自由。
而劉硯華……就等於約束。
雖然他對於當時親生父母的決定沒有怨言,畢竟那是唯一可以救命的出路,如果他不去當養子,或許他也無法活到現在。
「搬來了!放這裡嗎?」吳涯問。
聽到那充滿活力的聲音,他才從悠久的記憶裡回神,「啊…恩。」
「你怎麼了啊?」吳涯又問。
「沒事。」露出微笑。
我的痛你永遠不會懂得,吳涯。
「真的嗎?我來這裡三天了,就都不見你笑耶…」
吳涯心想,雖然生活富裕,但其實他並不快樂吧。
「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,今天洋行會提早收工,去喝一杯吧?」
「好啊好啊!我好久沒喝酒了!要知道那可是奢侈品!我這窮小子買不起啊。」
「哈哈,那今天你可以喝個痛快了。」
「我、我還要喝!」吳涯酒量奇差,喝三杯就醉到臉漲紅,開始胡言亂語。
「別喝了,我送你回家吧。」劉硯華沒什麼喝,因為他想保持清醒。
但沒想到的是吳涯居然……
看來是他沒有先設想好了。
雖然他不愛喝酒,但難免生意應酬,所以他的酒量也就是這樣練出來的。
「我不要回家、呃、繼續喝!」
「哎,你醉成這樣明天也不能上工了。」
只好先把這醉鬼扛回去了,「吳涯你家在哪?」
「哇哈哈!鳥在地上爬……嘿嘿…怎麼不飛…呃…我要吐了…」睡著。
「喂!哎…只好讓他睡酒館了。」
於是他跟掌櫃的討了間房,把醉鬼弄上床去,「渾身酒臭味,你怎麼那麼容易醉啊!」
真是…以後不跟他喝酒了……
看了看懷錶,已經八點了,再不回去肯定要被數落,九點是門禁,還剩一小時,如果能在大宅門關起來前進去的話,或許就可以……
交代酒館服務人員要好好照顧他,留下聯絡方式後,他就到外面招輛黃包車離開了。
希望能來得及。
趕回劉家時,已經八點五十分了,「門不要關!我還沒進去!」
「少爺!」趕緊把門打開。
「父親他‥…」
「老爺已經睡了。」
「好。」
用跑的進去劉宅,洗澡換下一身的髒污,穿上睡衣後躺在床上,「好險,還沒超過。」
「不過是僥倖。」劉望之走進他房內。
「父親!」聽到這聲音他趕緊起來,「您不是睡著了?」
「兒子還沒回來,做父親的能睡?」看向他的眼神趨於複雜。
「我…對不起…」
「聽說你弄來了一個打雜小廝?」
「他是我舊識,因為沒了頭路,我才想給他一個活。」
父親拿這事來說嘴,不會是要怪罪我吧……
「很好,會為朋友著想,好事。」喝了口水。
「父親,您找我有什麼事嗎?」
不敢坐在床上,只得到他身前站直了身子。
劉望之放下杯子,「你過來坐旁邊。」
「好。」
緩緩地走過去,坐在柔軟的沙發上。
靜待劉望之下一句話。
「你最近都去哪了?為何都那麼晚歸?」
「只是散步而已…」
這個說法實在太微薄,連他自己都不信,何況是精明的乾爹。
「散步可以散到酒氣沖天?」
聽到這句,劉硯華心慌了下,但他仍故作鎮定,「只是小酌幾口…」
「哼!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啊!」
「唔!對不起…父親…」
劉望之看了看他,「硯兒,你已經二十歲,許多青年在你這時候都成家了,還不好好為自己以後家庭打算?」
「父親,我不想結婚…」他對女人沒有一點興趣,就連走在路上有女孩對他拋媚眼,他也不覺欣喜,只感到煩躁。
「南洋船運的千金黎慕妍,你明天就去跟她見面。」
「父親!」
「這次要是談成,對我們洋行生意是大有幫助。」
「父親…請您不要…把我的幸福…跟生意混為一談…」
「你說這是什麼話!?難道這會比你跟男人廝混還差嗎?」
「什麼!?父親您……」
「別以為我不知道…你去過男娼館!」
「我…只是經過…」
「哼!我劉望之的兒子絕不能做出汙辱家風的事情!」
拐杖跺地的聲音讓他嚇到,印象中雖然父親與他不親近,可是也沒發過脾氣,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,所以愣著。
劉望之似乎也知道剛才自己有點過頭了,他便說,「我相信硯兒不會這樣,但是你可得收斂些,明白嗎?」
「知道了,父親。」
劉望之說完就走出去,劉硯華才躺回床上,擦了擦留在額頭上的薄汗,「吳涯…你若知道了我在這家的情況…還會羨慕嗎?」
又到了隔天,星期六洋行休息,他也得了空,但是,他卻得去跟船運千金見面,好想逃走,但是誰能帶他離開?
站在鏡子面前西裝筆挺的人,到底是現在的劉硯華還是十年前的齊睦雲?
十年前,他為了家庭,而獻身,十年後,他同樣為了家族,而犧牲幸福,不管時間過多久,他都無法真正做他自己。
就像一個被看不見的絲線操控的人偶,要喜就喜,要悲就悲,這樣的權利,不是他能夠擁有的。
繫好領帶,戴上禮帽,他走到門口搭上司機開來的車子走了。
南洋船運的千金,黎慕妍其實大劉硯華兩歲,真要說的話還是段姊弟戀。
不過她知書達禮,學識雖高,但卻遵從古代傳統婦女的三從四德。
這讓渴望自由飛翔的劉硯華更覺得娶了只會更無法自拔了。
實在很不想去,這種婚姻建立在無感情的基礎上,遲早會坍塌。
但他是個乖孩子,不論如何,他還是會去的。
「黎小姐,讓妳久等了。」
他一走到餐廳,就看見南洋船運的千金在那裏等著了。
「不會,劉先生請坐。」
這女孩長得並不是很美,以世俗的眼光來說,只能算是普通,但是她所顯現出來的氣質,就像綻放的百合般,清新脫俗。
他想,他是無法和這女孩做夫妻了,因為他不想違背良心說謊。
「劉先生,要吃點什麼嗎?」
「一杯黑咖啡就好。」
那女孩為了配合他,也點了一杯,但喝下去的表情卻微皺起了眉頭。
劉硯華便要來了一盅方糖,夾了兩塊放下去,並用匙攪拌,「來,妳喝看看。」
「嗚…抱歉,讓你見笑了。」黎慕妍拿起怕子擦了擦口。
「我才是,黎小姐不用配合的。」
「沒什麼,這才合乎禮教啊。」
「…黎小姐,我們到外面走走可好?」
「好。」
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,他替黎慕妍撐起了傘,「女生皮膚細緻,別曬太多陽光。」
「謝謝,你真是貼心,劉先生。」
「黎小姐有什麼興趣嗎?」
「刺繡、琴畫等,劉先生呢?」
果然是傳統禮教下的女性,跟我的希望大相逕庭,「繪畫。」
「原來劉先生也喜歡?」
黎慕妍欣喜。
「當然,因為能把一切美好的事物記錄下來。」
「那下次我能看看你的畫嗎?」
「好啊。」
「那就說定囉,伸出手來打個勾勾吧。」
「好。」
晚上六時,劉望之要劉硯華同他一起吃飯,老實說劉硯華有些緊張,因為他很久沒和乾爹一起吃過飯了,這次父親會邀他一起,肯定又有什麼事情了。
「硯兒,你今天相親如何?」
「黎小姐十分可愛。」
「喔,你有意願結婚了?」
「還要再多相處一陣子才會有些眉目。」
「爸爸不會管你太多,但是我希望你能在二十五歲前成家,可以嗎?」
「是。」
又來了,父親又拿這來逼我……
不能和女性結婚……
我應該……
會是那方面的人嗎?
吳涯在這裡工作了一個月,終於拿到了薪水,而且就算只是打雜,劉記洋行也給得比其他地方多,這讓他第一個就想衝去跟劉硯華說,「小睦!」
「嗯?」拿下眼鏡。
「你看看!我拿到好多錢啊!」
「那請我吃飯如何啊?」
「好啊,沒問題!」
他們又到了酒館去吃,這次吳涯被下了禁酒令,只能喝茶酒不能碰。
這讓吳涯可是叫苦連天啊,因為他愛上了酒那會令他茫酥酥的滋味。
「你上次喝太多我可忙壞了!」
「我這次不會了啦!」
「不管,以茶代酒就對了。」
「嘖!真無趣!」
「哈哈,等你練就一身好功夫再說吧。」
吳涯送他回去,「你家還真大。」
「別說笑了,你快回家吧。」
「如果可以我想去參觀。」
「之後再說吧。」
「恩,那給我個晚安吻。」
「啊?」
「我看到店裡有很多客人跟你討親親耶。」
「……好吧。」
劉硯華在他額頭上印了一吻。
「哈哈!小睦再見啦!」揮揮手後就跑走了。
「真是,這點跟小時候一樣沒變。」
微笑,緩步走進宅內。
殊不知這一切早已被靠在窗邊的劉望之看見,他陰陰的笑,「就是那小子讓我可愛的硯兒變得如此叛逆嗎?」
咬著菸斗,他複雜的眼神內不知道在盤算著什麼。
而此刻的劉硯華,正在浴室裡享受著泡澡的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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